风屏浪静

(很杂食谨慎关注!!!

【明朝】潮生漠地(中)

#转世现pa,都有前世记忆,是一个艰难找寻亲人的过程

#十六帝全员cb向亲情向,ooc有,如被创到请尽快退出!


书接上文 




他们所处的是一家私立医院,设备技术都挺不错的,就是费用贵了点,但好在管理得没那么严,他们还有个兄弟和这里的领导是亲戚,各种走后门的机会都有——毕竟他们这样闹腾,换成其他地方早被轰出去了。


于是在一通电话轰过去之后,那边开始殷切地帮他打听消息。这就是人脉的力量,虽然有点弃纲纪法律不顾,但他自觉一向是个道德感不高的人,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无论什么手段都不介意使出来。

 


他躺在床上想着,明明身体已经很疲惫了,但大脑依然神经紧绷毫无睡意。

 

可能是见到故人,心情太复杂了吧。

他翻了个身继续睡,眼前却控制不住地浮现出前世的景象,好像被一根丝线牵着,躺在摇摇晃晃的小舟里,随着透明的水波荡漾,却又从澄澈镜面中望见了那个他不曾提及、很少回想的梦。

 

……

 

 

平心而论,小时候朱祁镇其实还挺喜欢这个弟弟的。但这种喜欢又不是大家常说的喜欢,反而带着些有意无意的恶趣味。他也曾经在玩闹的空隙思考过,不过很快就想通了。

他一向无忧无虑,这档子事怎么会困扰他,于是很快便接受了这种“喜欢”。

 

 

不过这倒是让长辈们迷茫起来。他们一向宠着他,朱瞻基更是万事以他为先,生怕他产生一点不快,因而将那小家伙特意瞒起来,直到两个孩子都差不多六七岁了,才小心翼翼地让他们打了照面。

 

当时情况可谓糟糕。朱祁镇不是没有哭过闹过,脾气上来了,对着下面的佣人一阵拳打脚踢。但是不管他做得怎么过分,那些人都只能硬着头皮受着,一声不吭,而他一个眼神就能让这些人胆战心惊,更是不敢到他的爹娘那多说一个字。不管里面发生什么,走出这道门,他依然是光鲜亮丽的太子。

 

在那一刻像是他顿悟了什么,迅速换了一副笑脸跑到爹爹那撒娇,恳请将弟弟接过来和他一块住一会儿。

 

朱瞻基听罢,连连欣慰地夸赞这孩子的懂事,不仅把人抱到怀里亲昵了好一会儿,更是迅速派人把那小孩拉了过来。

 

朱祁镇心满意足,踱着步回去,路上心情好,给周围侍从的打赏都阔绰了许多。

 

 

第二天奶娘领着个小不点进来,他故作老成,居高临下似怒非怒。这招果然有用,那小不点矜矜业业给自己行礼,连一声“皇兄”都喊得诚惶诚恐。

 

朱祁镇叫他抬起头。

他望过去,那双带着惊惶、敬畏的湿漉漉的眼睛,倒是和那些宫人毫无二致,都是跪倒在绝对权力下的卑微蝼蚁,他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就有人会赶着来帮他推平铲除。

 

于是心中那一点芥蒂也消失了。他倒是知道恩威并施的道理,脸色缓和了许多,挥挥手让那人过来。

 

明明只和自己相差几个月,个头却矮了许多。也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过他这样富裕而幸福的生活的,他几乎将自己居于上位当做理所当然。

 

只是那孩子似乎有些抗拒他的突然亲近,单薄的身躯抖了抖,最后还是认命般挪到他身边。

 

“你不愿来?”他笑着说,很难承认自己确实从这种堪称强迫的行为中得到了一丝快感。不过他不会让别人知道的,他要在他们眼里做一个乖巧伶俐的聪明小孩。

 

“臣不敢……” 那人轻声轻语,举止虽然局促但也得体,白净的脸庞由于窘迫泛起一层薄红,倒是不惹人讨厌。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朱祁镇心里盘算明白,熟练地换上一副和善的神情,言语中竟带上了点委屈,“只是我一个人住着无聊得紧,才垦求父皇找你来陪陪我。”

 

朱祁钰听闻愣了愣——住在最华美的宫殿里的人也会孤单吗?他们生来就有着旁人歆羡不已的生活,饶是挥金如土、纸醉金迷,也不会招惹到是非,落到尘埃里。

 

然而当事人却并不知他想了什么,只不过是自己随口一说的借口而已。不过两人关系稍稍缓和,他挥手让下人收拾间客房,就把人晾下找别人玩去了。

 

小孩子兴致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许本质上他也不是心思细腻、谦和忍让的人,很快把这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毕竟他身边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和各怀绝技的人,每个人都使出浑身指数来讨好他,希望借此赢得高官厚禄青云直上,他都见惯了,更是不会再把某个压根不起眼的小孩放在心上。

 

但是也不能完全说这个弟弟没用。毕竟,可以让他端茶送水,为自己跑腿,顺便骗骗压岁钱什么的,一点也不怕对方有情绪——反正那人一向性子温和脾气好,既不告状又不报复,跟他那空有外表的娘亲一样,欺负起来简直手到擒来。

 

 

不过自从弟弟出现,每年的赏赐都不只有一份了。虽然他作为太子依然是理所当然拿最好的,但朱瞻基也不好再光明正大地偏心,依然给另一个孩子准备了一份形制差不多的,以免留人口舌。

 

他明明有更好的,却总是不满意,似乎只有抢走别人手上的才开心。缺乏管束的小孩难免养成恶劣的性格,当所有人都宠他爱他的时候,他哪里反思过自己?只知道把罪责推到旁人身上。渐渐地,那孩子越发沉默腼腆,对他也越来越惧怕,总是绕着他走。

 

 

他们一直说不上关系好,就连薪奉封赏都多番削减,他口口声声是为了补贴国用、兴修建设,转头就把这些钱投到了宫廷乐宴之中。但他的弟弟竟然信了,也没有异议,依然礼节倍至、态度恭敬。在成年礼的前一天晚上,朱祁钰来见他,还带来了礼物。

 

——一条精美的玲珑玉佩,上面碧绿与月白交织,云影与龙纹相映,看似通透又蕴含灵气;下面坠着明黄与鲜红分股的穗子,更为这件物什增添了一丝华贵的感觉。

 

尽管他见过的华美首饰多得数不胜数,但依然为它的来源感到稀奇,高兴地接了过来,当即系在了自己腰带上。那人原本有些刻意用恭敬掩饰自己的紧张,见他兴致不错,苍白的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

 

也许他们的关系也没那么糟——虽然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你生病了?”见他眼神疲惫,双唇淡得几乎没有血色,朱祁镇随口问道。

 

“不打紧的,”那人赶紧说,又温温款款行了个礼,“也许是臣弟不小心,受了点风寒,想来过几天就没事了。”

 

“那就好,”他也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摆出长者的宽容和威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嘱托道,“要是严重,朕叫太医院派几个人过去看看,切勿伤了身子。”

 

“好。”朱祁钰再次笑起来,眉眼弯弯,明眸皓齿,倒是让人第一次正视他的容颜。比起朱祁镇,他的长相更像深宫里的娘亲,遗传父亲的倒少很多,不过也因此增添了一份没有攻击性的柔和温顺的气质,像平静的湖水,也像冬日的暖阳。

 

这样的态度让朱祁镇放下心来。

 

送走那人后,他打开了书房的私人宝库。里面琳琅满目,不乏名家书画、奇珍异宝,有已故父亲多年的珍藏,更有祖辈留下来的许多东西。他小心翼翼地翻动里面的东西,转了一圈却依旧没有头绪。

 

这赏礼定是要回的,但似乎又不值得那么贵重的物品。他先前有派人打听过弟弟的喜好——虽也偶尔舞文弄墨,但对书画的痴迷远没到先帝的程度;虽骑马射猎,但每次都春猎秋猎也不见他回回参加……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

 

他思索一番,最终决定财大气粗地把布料、首饰、香料全送过去。王府里这些东西一年的用度也不少,不管是自己收着还是赏给妻妾下人,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派去的使者向他复述说郕王如何如何感激,他懂其中暗示,笑笑没说话,摆手让那人下去了。

 

 

只是后面感情破裂得很快。也许是他本身就缺乏付出和投入,也从未刻意呵护,因而稍稍来点微风细雨,就能把原本脆弱的缘分吹断了。

 

那时他已然幽居南宫,不知道那人究竟有何目的,每日惶惶不可终,愤怒、怨恨、怀疑和恐惧快把他淹没,自然没有好脾性。虽然他的弟弟也给他安排了充足的活动空间,以及与先前并无二致的吃穿用度,但从小锦衣玉食争强好胜习惯了的他依然无法忍受屈居下位的感觉。最恨的时候他在心中用最恶毒的语言骂过、羞辱过殿上那个人,但却依然无法改变自己的现状。

他要做什么?他会杀了我吗?

 

朱祁镇第二次感觉死亡的阴云在他头顶徘徊,还有一次是在草原上的敌营里。

 

 

但是预料中的刁难和陷害久久没有到来,他蹲在院子里看天,也逐渐从紧张等待中觉察到了一点无聊。结果没过多久就有小太监抱着一架崭新的琴来给他,做工精致、花纹优美、不落尘埃,不比他先前用过的那一架差——他果然是了解自己的喜好的。


于是他灵机一动,故意说自己想写诗作画,就有人送来了大量纸笔;他又嫌碗筷粗粝难下口,又有人送来了崭新的白玉碗筷;他说原来的衣物简陋难看,又有人给他送了新衣物,布料华美触感舒适,就连尺寸也十分合身。他顿时知道自己被监视了,但每每想见上那人一面,却总是被反复推辞。


“陛下说,等上皇冷静过后,自会来相见的。”那传话的太监冷冷地说。

 

下人往往都是些见利忘义、见风使舵的投机分子。他冷笑,随着时间的推移怨恨又深了许多,只是困于此地难以翻身。好在他深宫里的娘亲也不是个安分的,想方设法买通了几个太监,趁看守松懈时混入其中,借此共谋大事——谋反之事。

 

谁也无法忍受既得权利被剥夺,包括他,包括孙太后。只要人还活着,贪婪就不会消亡。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女人在信件中教导他:你要学会蛰伏。

 

这样我们才有机会。

 

 

 

只是还没等他们的机会到来,就传来了门子的叫唤。想来应该是五六年后的某一天,秋高气爽天朗气清,他那九五之尊的弟弟竟然登门拜访来了,他在心里咀嚼那人名字,脸上换上了得体的笑容,佯装服从地带着一众女眷迎出去。

只是还没等他跪下,就有人扶住了他的胳膊。那人并没有龙袍加身颐指气使,而是穿着青蓝色的常服,亲自弯下腰来扶他,脸上也不是高高在上般的讥讽和嘲弄,竟然带着认真与关切。

 

装,继续装。朱祁镇嗤笑。

这么多年把我丢这里,现在倒想起来关心了?

 

但面上却得表现得一片和善,毕竟要取得这人的信任、让他彻底放松警惕,他们才能更好做事。要是那人怪罪,他还打算大哭一场,再真挚叙说自己的忠心无二,大有不被原谅就撞墙的决心趋势。

当然,他要是不怪罪的话,那就更好了。

 

不过朱祁钰显然不知他的心事,还因为如此友善的态度流露出了一丝震惊,好似不太相信一向高傲嚣张的长兄会一瞬间懂事——他都已经做好了面对他所有的怨怼、愤怒的准备,也正是怕此事彻底成为两人的过节,他才特意晾了这么久才来——身份地位的变动,也许每个人都一时间接受不了,等个三五年,等大家都冷静下来了再处理,应该会好说话一些了吧。

 

但却没想到事态顺利成这样。朱祁镇表情真挚亲切,笑眯眯地拉着他进去参观,还抱来了年仅三岁的幼儿来甜甜地唤他“皇叔”。他感慨于兄长一家的理解,也很高兴一家人能彻底放下芥蒂,和和美美地相处,不由得眼眶微湿。

 

在两人饮茶之时,他也不禁松懈下来,多说了几句,大概是这几年下来的难处和不得已——朝堂变幻永远诡谲难测,他一向不喜欢动用严刑酷法,也想尽量保全更多的人,但事情好像都没有那么容易和顺利。

 

“皇兄,先前的建议……朕不是没有考虑过,”先前天真明媚、温顺听话的孩子,那个在他出征时站在城墙上挥手告别的年轻人,似乎也在一瞬间变了许多,眉目间的疲惫深深可见,“但是,京外并不比京城安全许多。”

“在这里我还能派些亲信守着,出了城,就很难再护得周全了。”

 

朱祁镇一时沉默,想了很久才想起是哪次建议……好像是他在南宫最为烦闷无聊的时候说过,宁愿被放逐到凤阳种地也比成天待在这里好……竟然被听了去。

他心有余悸,幸好当时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否则还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现在。

 

“……没事,气话罢了,”他尴尬地眨眨眼,用茶杯遮住了大半表情,“就在这里挺好的!还是咱们爹曾经的住处呢,好的很。”

 

朱祁钰见他这么说,也不由得微微一笑,也低下头小口饮茶。他的气质变了许多,看起来更果断强硬了,常年发号施令也让他有些无意识地板着脸,但笑起来的时候,眼眸里的温柔和信赖还和曾经并无二致。

 

他相信你。朱祁镇对自己说,真是好笑。

 

如果换做是他,才不会相信自己的兄弟。古人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放到如今也是这个道理,为什么要用自己的一切去赌别人的仁慈?

 

 

“对了,之前说到过的,要不要接见深过来一块住?那孩子一个人在外边,肯定也很想念爹娘。”

“哈哈,不用了,”他干笑两声,“就让他自个待着吧,府上孩子太多了,闹得慌。”

 

“……那好吧。”

 

 

他到如今已经不记得那场对话是如何结束的,总之他装到最后,笑得嘴角都快僵了,才终于把那人送走。在跨出门的那一刻,那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还是笑着的。不过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笑了。

 

后来就是熟悉的政变了。他积攒多年的恨意在那一瞬间爆发,在里应外合之中再次登上宝座,见所有人都毕恭毕敬拜倒在自己脚下,见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下人全被凌迟处死,见忠臣瞬间变罪臣,奸人瞬间变圣人——他又成为了这个国家唯一的掌控者,随心所欲、不为所拘,终于真心实意地大笑出来。

 

好吧,但仍没有那么痛快。

于是他又带着胜利者的微笑去了西苑。听下人说,那人的病原本已经差不多快好了,结果听到那些大臣横死的消息后又口吐鲜血,昏死过去,这几天陆陆续续发着热,眼睛刚睁开又闭上了,东西也没吃几口。


他原本想得好好的,上位后一定要把那人踩在地上折磨羞辱,甚至在七年间无数次演练、想象这样的场景。然而等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时候,他看到那双熟悉的、曾经饱含着温情和关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漫天恨意、悲怆还有委屈,就突然觉得这样也没那么值得期待。

 

 

 

但是当他这样讲给瞻基以及那些小辈们听的时候,大家统一表示:不信,不听,别辩解。

 

要直面错误啊,太爷爷!朱厚照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我们可是都看过史书的!

 

他无言以对:好吧,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总之,最后朱祁钰还是不明不白地死了,其中或许有他的授意,但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听到这里,朱瞻基才悠悠开口:后悔吗?

 

什么?他一愣神。

 

后人可能不知道他的好,所以尽情污名化他。但你呢?你是知道的。

 

政治需要罢了。他回答,听不出感情。

 

瞻基无言。

 

我要坐稳皇位,他活着只是隐患。

 

真是荒唐。瞻基叹气,你对不起他,他恨你是应该的。

 

我知道,我没想让他原谅我。

 

 

 

虽然说他讲这个故事本意是想让后代们以此为鉴,但大家都满脸鄙视,只有朱翊钧一个人说了真话:“您以为谁都有您这么蠢?”

 

朱载坖趴在自家亲爹肩上憋笑:“来了,我们爱用敬语骂人的翊钧……”

 

常洛也难得和他们统一战线:“攻击性有待加强……”

 

尽管已经尽力压低声音,但他还是听见朱厚熜回了一句“笑死我了”。

 

 

 

朱祁镇:……

哦,好像被子孙嫌弃了。

 

不过还好太祖爷不在,加上现在又是法治社会,不然可能真的会被家法伺候。

 

咳咳,总之现在他也是受过社会主义熏陶的根正苗红五好青年了,过去的那些事就让他过去吧!就是不知道他的好弟弟有没有这样的思想觉悟……

 

 

滚!最后就连最好的哥们朱厚照都看不下去了。

 

你是胜利者,肯定看得开一些不?你想想,要是有人说着和平发育结果带队友围殴你,吃了你的星星还把你号举报封了,再叫你看开些,你会不会生气咯?

 

……有道理。他巴掌一拍,恍然大悟:还是你小子有想法!

 

那还不请我喝酒去?厚照得意洋洋。

走,一起!他倒也是爽快,在为朋友花钱这块从不吝啬。

 

 

10

 

第二天天气相较昨天倒是好了许多,屋外艳阳高照,金色流光几乎铺满整个床榻,放在窗台上的盆栽也开出花来。介于昨天的意外,朱祁钰也没有执着于继续下楼,而是倚在斜放着的枕头上,从窗户眺望外面的蓝天、飞鸟和新抽芽的树枝。

 

他昨晚难以入睡,如今脸色更加差了,好在沐浴着暖阳,皮肤才渐渐透出血色。只是这安宁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位护士礼貌地敲敲门,转告说有您的家属想要见您。

我的……家属?他满脸疑惑。

 

不等他想好,一个脑袋就从门外探了进来,还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如果不是经历了后面那些事的话,他差点真以为回到了过去——不曾决裂的、没有争执和猜疑的过去。

但这显然不可能了,望见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他瞬间神经紧绷,丝毫不遮掩自己的警惕和敌意。他太了解他了——明明薄凉自私得很,还最擅长伪装,总是一幅没脸没皮的模样。

 

“呃,那个……好久不见?”见气氛凝固,朱祁镇试探着开口,试图创造一个良好的交流环境,“我可以进来吗?”

 

但那人却丝毫不给他机会,反手抓住柜子上的花瓶作势要丢,引得医生护士一片惊呼。

 

“别激动别激动!”朱祁镇也短暂地心慌了一下,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摆手道,“你冷静!不想看到我,我不来打扰你就是。”

说完便转身离去,并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落寞。只是朱祁钰也不再是过去那个他一扮惨就会心软的人了,冷冷地望着他走远,然后重新摆放好花瓶,继续回去发呆。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人不是一个人来的。那些医生护士也没有离开,另一个人从他们身后面走出来,表情肃穆,手里抱着一束饱满盛开着的花,正好插进那个空花瓶里。他略微扫了一眼,剑兰百合满天星,还有一两种不太认识。

 

朱瞻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我们可以好好谈谈吗,祁钰?”

朱祁钰直直望着他,没有拒绝,但眼中却满是疲惫。

 

太痛苦的回忆不是什么好东西,曾经心理医生轻抚着他的手背道,也许你应该学会慢慢忘记它。

但又怎么忘得掉呢?他凄凉地想。

 

轮回转世都没能忘掉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忘记呢?

 

他同时又觉得苍天不公。为何他源源不断地被过去折磨着,那些胜率者们却能快活享受歌舞升平的结局?他恨得全身心难受,几乎窒息过去,但除了日渐垮掉的身体,其他什么都没有。

或许是天命所定,他真的没有福分得到这些吧。

 

 

后来,梦里的他时常还会飞到那个地方,朱楼碧宇,画栋雕梁,残花清酒,幽窗细雨。那是他第一次审视这个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皇宫,只是其间除他并没有其他任何人。梁柱、桌椅、画卷,这里的一切一切都宛如陷入了永恒静止之中。

 

他忽然觉得释然:世间任何灾难的起源一直都是人,他们互相关怀、爱慕,也能同室操戈、挥斩手足。如若自己一直无法走出阴影,才是真正画地为牢。

 

自那之后他果真再也没让这辈子的父母操过心,按部就班地读书、上学、考试,最后稳稳当当地度过高中,升入理想中的大学,再以优秀的成绩毕业,即将步入工作岗位。

但老天仿佛就是不让他好过。在他就要彻底脱离苦楚的时候,身体状况再受打击,他久违地感到呼吸困难、胸闷气短,本以为是肺部问题,但一检查下来,所以结果都在将病源向心脏指去。

 

恐惧让他的心蒙尘。拿到单子的那天他在家楼下徘徊许久,等到太阳都快消失,才呼出一口气,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家人比较好——他们为他操劳了大半辈子,加上又不是特别大的手术,实在没必要让两位老人紧张兮兮,再忙前忙后照顾他。

 

于是他托朋友联系了一家私立医院,交了费用领到床位,准备独自面对。

 

朱祁镇他们找到这的时候,他已经动完其中一场手术了。医生看起来有点忧心忡忡,说叫他多留院观察一下,也许情况不太乐观。他点点头,任由护士给他挂上点滴,麻药渐渐失效了,但痛觉却没有消失。几天下来刚动过刀的胸口几乎疼得麻木了,让人想哭。

 

他努力忍着,不让人听出语气重的鼻音。

朱瞻基默不作声,只是抬手抹去那人脸上的水渍,眼中的心疼更加明显。

 

“放心吧,”他态度坚决,握住儿子放在被褥上的苍白的手,“手术的事,我们会想办法的。你一定好好养病,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他向门口递了个眼神,朱祁钰转头,才发现刚刚被赶出去的某人已经趴在门边偷听好久了,顿时咬住唇,收住声音。朱祁镇见状一脸无辜地举起手,保证自己一定不会搞其他小动作,一定尽心尽力帮助弟弟渡过难关,似乎把两辈子积攒的真诚一次性拿出来了。

 

朱祁钰心情复杂,还没等说什么,就得到了前世父亲的一个轻柔的拥抱——曾经他也盼这个盼了好久,却只能将羡慕的目光投向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兄。

 

“没事,就让你哥留下来照顾你吧,正好他整日蹲家里没事干,就知道啃老,”瞻基很快做好决定,语调轻微上扬,似是安慰,又像是调侃,“你哥这人虽然脑子不大好使,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叫他帮你跑跑腿、帮帮忙,尽管使唤不要客气——那是他欠你的,做牛做马都不过分。”

 

“哦……啊?啊、好。”

 

朱祁镇抱胸靠在墙边,无奈叹气,但依然面带笑意,看起来却没有任何不乐意的样子。

 

“……”朱祁钰这才发觉自己可能又被他俩下了套。

谁叫他们父子同心呢?

 

 

 

朱瞻基倒是没有待多久,把事情交待完后就离开了,看起来也是个大忙人。但那个罪魁祸首却好像一直没有要走的意思,虽然没开启尬聊模式,但在屋内这里瞅瞅、那里碰碰、走来走去,实在让人烦心。

……他可能不是来照顾我的,是来气我的。

 

“你走吧。”他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转过头去,故意没给他好脸色。

 

“不行啊,现在回去会被打死的。”终于肯和自己说话了,朱祁镇心中暗喜,顶着那人嫌弃的目光坐到椅子上,“咱爹有多严格你是知道的,要真发起火来,我小命难保。”

 

“我不告诉其他人,你走吧。”朱祁钰坚持下逐客令,“反正你也帮不了我什么。”

 

“不用这么绝情吧,还说我没用……”他装模作样抹了把眼泪,眼神忧郁,“哥哥会难过的。”

 

“……”

这人转世是变成狗皮膏药了吗,怎么脸都不要了?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他一向擅长读气氛,收敛了一点,清了清嗓子,“你渴吗?我帮你倒水去。”

 

朱祁钰不想见到他,觉得打发出去跑腿也好过留在这继续折磨自己,于是指了指一旁的保温杯。他那不太靠谱的哥哥也没推辞,冲他傻乎乎地笑了笑,拿起杯子就跑了。

 

终于走了。

被这玩意缠上又不是什么好事,有的孽缘真是斩不断理还乱,朱祁钰叹气。不过趁着那人不在,倒是可以放松一会。于是他仰面躺下,陷进枕头里,柔顺的长发铺散开,竟直接迷迷糊糊睡着了。只是依然有些睡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

 

 

 

朱祁镇回来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也不忍心再打扰,即将抱怨出口的话都被咽了回去,放下东西过去帮人把被角撵好。

 

原本还是有些介意的——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哪里为别人跑过腿?本来想叫几个小弟随便送箱怡宝上来,省时省力还省心,但回想起某人的病容,又止不住的心慌。

如果没记错的话,喝温水对身体更好吧?尤其是现在气温还低着,不是每个人的身体素质都像他一样能在雪地里吃刨冰的。

 

于是他认命般去了开水房,热的凉的交错着倒,努力把水温调得合适点。回去见那人睡着,又趁机跑去药店抓了些补药,还一边开车一边安慰自己:他才不跟病人计较呢。

 

 

在查了资料也问了医生后,大家都知道手术的人要多吃高蛋白高热量的食物,才有助于伤口恢复,于是去菜市场又是买鸡鸭又是买鱼肉,还有核桃、红枣、木耳、苹果等等;瞻基还托人从山里加急送来几瓶蜂蜜,见深拿出了先前旅游带回来的墨鱼干海带条,道长在山上修行还没回来,接到消息后也叫朱厚照带着他珍藏的几只人参送过去。

 

医院没有灶膛可借,朱祁镇他们只能每天在家里煲好汤做好饭,再开车送过去——当然,他自己是不会做饭的,只好麻烦全能亲爹在厨房捣鼓。几个星期下来,原本满满文艺气质的大书画家都快被烟火气腌入味了。刚开始他还想过要不要请个阿姨在医院全天候照料,弄得朱祁钰哭笑不得,表示自己是动手术又不是坐月子,你们别太荒谬。

 

但朱祁镇又岂是那种轻易死心的人。怕弟弟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无聊,他还萌想过买个游戏机的想法,但他好像对游戏不感兴趣,就算买来了估计也是自己玩,于是又换了新思路,开始努力装饰那件灰白单调的病房,甚至把枕头都换成小熊软糖样式的,温馨中带着一丝滑稽。

朱祁钰对此没少翻白眼: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这年头早不兴这套了,你还是回家多看点书吧!

 

话是这么说,但一个多星期下来,他心思郁结的状况倒也缓解许多。或许是因为有人陪伴,不再需要独自面对冰冷惨白的四壁,更不用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胡思乱想,独自等待死亡到来。这个灰暗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不再只有窗台上的那盆花,他也不再整天躺在床上,而是试着在有限空间内活动一二,还经常央求他人带自己多出去透透气。

 

由于怕他的伤口崩裂,其他人待他宛如对瓷娃娃一样,每次扶他都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就差没给他按轮椅上了。除此之外,每日的营养套餐更是多得惊人——猪脚炖山药,小鸡炖红枣,草鱼炖木耳,还有各类人参汤、海带汤、雪梨汤、蜂蜜水、苹果汁……把桌子堆得满满当当。

他胃口小,一个人吃不完,又怕拂了亲爹的好意,只好每样菜都尝一点,尝到最后彻底吃撑。瞻基欣慰地望着他进食完毕,感慨小孩真乖真听话,然后将剩下的食物全推给了自家大儿子。

 

朱祁镇:?

朱瞻基:叫你吃就吃,别浪费。

 

于是事情发展到最后,朱祁钰没什么变化,朱祁镇反而胖了五斤。

 

这算工伤吗?他有些崩溃地想,转身毅然决定增加健身强度,继续保持他引以为傲的容貌和身材。

 

 

 

10

 

由检忙着上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断网状态,因此也是最后一个接到消息的人。

不过正巧碰上朱厚照他们去探病,于是便跟着一起来了。

他们到的时候朱祁镇不在,有几个医生护士在一旁值班。推开门,只见一人正独自坐在台灯下,倚在床边翻着一本书。朱厚照是个自来熟的,一进来大声叫了句“太叔爷”,便过去拥抱住了那人略微消瘦的身子,脸上红扑扑的,很是可爱。

 

朱厚熜也不胆怯,过去慢条斯理地把自家堂哥提溜起来,三言两语开始数落:人家还在养病,你这么没轻没重没大没小,要是压到景泰帝了可就成罪人了。

虽是玩笑话,也让他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站直了身子,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连忙把他们拉进来挨个介绍。

 

见他们来,朱祁钰也有些惊喜,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听的很认真。像这种礼貌得体、轻声轻语的人,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由检原本有些不自在,躲在他爹身后,这时也挪了出来,好奇地打量回去。

相比其父兄,这人棱角没那么分明,轮廓柔和,一双杏眼灵动可爱,哪怕装在简陋的病服里,也给人温润出挑的感觉。由检在心中默默比对——平时总不觉得那两兄弟相像,性格也是天上地下、水火难容,唯有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间才略有相似之处。

 

但哪怕是第一次见,他们也能看出祁钰脸色不太好,精神也一直恹恹的。对此朱瞻基也表示疑惑:明明都拿各类补品好吃好喝地喂着了,为何状态依旧一天不如一天呢?

 

 

于是朱瞻基又托人专门从国外请了一位专家来看,出价很高,令人心痛。但没想到一下飞机,前去接应的朱祁镇定睛一看——哟,这不是他大学时候的导师吗?他怎么没想到把他老人家接过来呢?于是两人又是拥抱又是叙旧,眼泪汪汪好生感人。那老教授也是个热心肠,听说委托来自他的家人,爽快地将此行费用减了一半。

 

两人也不敢再耽搁,下飞机后马不停蹄地赶往医院。到了病房,朱祁钰还在昏睡,大家心照不宣地放轻了步子,跟在后面的学生利落地支起装备,分工明确地将一些五颜六色的管子接到病人身上。

 

教授本来还有意让他这个过去的学生来帮忙打下手,但朱祁镇十分心虚,递过检查报告之后便多番推辞,直至悄悄溜走——他在大学里每日游手好闲、沉迷享乐,可是几乎一节课都没听过啊。而且就算当时听了,几年下来也早忘干净了。

 

所以还是不要说真话好了。他怕惹老人家伤心。

 

 

后来他和朱见深紧张地等在病房外——准确来说只有他一人紧张,朱见深倒是看得开:万事万物皆有因果,若无相欠何来相见,缘分若尽再无相欠,爹你放宽心好了——一番话下来惹得朱祁镇十分无语:你这样的人才怎么不去出家呢?

 

朱见深却宛如看透了自家老爹的属性,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眼神中有些无辜。

 

我好心劝你,你还骂我?

算了,他叹气,那些大人的事他才不想管呢。

 

 

虽然过程艰辛了点,但结果是好的。朱祁镇从长椅上站起,见教授从门内出来,表情轻松、不带负担,还对他比了个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掉落下来。那老头走后,有助手想上来跟他们交待病因,但一长串专业术语下去,就连朱祁镇这种英语好的也表示听不懂,更何况一旁心不在焉的见深和睡眼惺忪的祁钰了。

 

好吧,他还是抓到了几个关键词。

按时吃药、调养身体、保持心情愉悦,治好后有才可能终身不复发。

 

希望还是很大的嘛。

 

 

 

六天后各项事情准备完善,朱祁钰被推进了手术室,主刀的依然是那位热心教授。这事原本不属于任务范畴,但他也没额外加价,因而朱祁镇想着如果事情顺利结束,得从企业分些好处给他,说不定还能发现什么新商机。

手术是早上九点开始的。虽然朱祁镇反复强调了它的安全性,但握着的那只手依然微微颤抖。期间有小弟叫他去打球蹦迪,都被他没好气地推掉了。

 

没办法,他必须得把自己的诚意摆出来,太祖爷可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向呢,若是最后关头不好好表现,那就前功尽弃了。更何况他儿子都比他沉得住气,一直非常称职地待在那,一声抱怨都没有。

 

于是在接下来几个小时里,父子二人并肩而坐却无一话可说,感情看上去还没有普通朋友那样好。但朱祁镇却似乎从未想过自己的问题,全推诿于孩子不跟自己亲。

 

 

中午艳阳高照,他们懒得再动,于是由朱瞻基给他们带饭,三人围着桌子喝白粥啃馍馍,啃着啃着突然思绪一转,脑子里闪过那老头的身份。

 

“哎不对啊,以你的水平怎么考上这么好的大学的?”瞻基不禁疑惑。一旁的见深扫过来一眼,表情戏谑,默默看戏。

 

朱祁镇摸了摸鼻尖,错沟渠压低声音道:“买的学位,别说出去求您了。”

瞻基应着好。

 

然后隔天十四个人的群里都知道他大学是买来的事实。

 

 

“……”朱祁镇无语。

不过好在国内对海归学位的来历管得不严,一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也不打算拿着文凭出去应聘,只不过是他这辈子的爹想给他镀层金罢了——不然一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要是连学历都没有,难道真打算一辈子坐吃山空?

 

这也不是不行,他暗道。然后就被踢出了家门。

 

 

等到下午五点多,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他们迎上去,见那人被从房中推出来,麻醉药效还没过,依然紧闭着眼;胸前伤口缠着绷带,手上仍扎着针挂着点滴。手术总体上还是成功的,不过具体还得看术后恢复效果。

 

瞻基的心疼劲儿一下就上来了,目送那些护士推着人走远,然后回过头没好气地瞪了大儿子一眼,好像这样就能把罪魁祸首教训一顿一样。

 

朱祁镇:瞪吧瞪吧,总比亲自上手打我好。

 

 

到了晚上,朱祁钰才终于清醒过来,望见床边守着的亲人,瞬间眼里噙满了泪,宛如从鬼门关回来一趟,甚至连原本的怨恨都放下许多。

瞻基遵医嘱给他喂了点流食,甚至比先前更加小心。朱祁镇使唤自己小弟买来榨汁机和橙子苹果,跑旁边的休息室做了两杯果汁。

 

他在手术室待了一天,算起来一天一夜都空着肚子,好在一直在昏睡,出来后也没那么饿。但久违地闻到食物的香气,依然调动味蕾复苏,他机械地品尝着,眼泪却抑制不住地簌簌掉落。

 

“这是怎么了?”朱祁镇感觉奇了,上辈子统共都没见他哭过几次,就连最后关头也咬紧牙关不肯服软,怎么现在动不动就难过了呢?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欺负他,那就真的冤枉人了。

 

那人却不回答,只是双手捧着杯子,红着眼睛笑了一下:“没什么……我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们回去吧。”

 

朱瞻基他们这才放下心,紧绷的弦松弛下去,忽然感受一天的疲惫都在这一刻爆发。见他这么说了想来情况不错,也不再推托,一起乘车走了。临走前还替他关好了门,说明天再来看他。

 

但他们终究是没那么多时间的,这这次长达半个月的休假结束后,瞻基就被拉去比利时待了很久;朱祁镇也皮到头了,被自家老爷子抓回去好好教育去了,用他那十分欠揍的话来说就是被迫继承家产……朱见深更忙,每日要上班打卡,只有周末才有时间来。

 

于是他们在群里喊话朱厚照,反正他天天闲着乐呵,没课的时候多去照看一下。结果倒是小钰善解人意,叫他们自己做好自己的事,他这里有医生护士帮忙足够了。

 

 

 

由检本来想去,但学业繁重也忧有心无力,等他终于中考完,朱祁钰都已经康复从医院回来了。由检按照手机上存的地址找过去,发现偌大的房屋里并不止他一个人,还有另外某个好不容易从家人“魔爪”中逃出来的大少爷。后来一问才知道是远在他乡的瞻基不放心小钰一个人住,叫他那不靠谱的哥把人接过来照顾的。

 

结果前几个月的家务由保姆来做,后面辞退了保姆,这些个任务便落到了朱祁钰身上。反而是某个当主人的成天蹦迪开黑打游戏,半夜吧台开party,看起来一点正事没干,难怪家里会派人把他抓回去呢。

 

嗯……?由检疑惑,所以他俩在一块到底是谁照顾谁啊?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并没有持续太久。某一天朱祁钰终于忍无可忍,一鼓作气把他和他的行李都丢了出去。眼看好日子到头,他不得不跟狐朋狗友说拜拜,就算有应酬也绝对不敢再沾烟酒,更不晚于十一点回家。

后来每次被昔日鬼混的朋友问起,他都将手上冰可乐一饮而尽,嘴角扬起苦涩的微笑:家里弟弟管得严,你们不懂。

 

真好。兄弟们给他鼓掌道,我们大少爷终于也有人能管管了,可喜可贺!

 

切。朱祁镇却不乐意,嘴巴一撅不理会他们了。

 

 

因此,这个家说得上话的很自然地变成了朱祁钰。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阳奉阴违,当了二十多年无法无天大少爷的朱祁镇终于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滑铁卢,家庭弟位都初见雏形,也不知是不是朱瞻基想看到的……但这两兄弟目前至少也能做到心平气和交流了。

 

 

 

11

 

后来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联系,都在过着自己的生活。

有一次朱翊钧不知道得了什么好消息,大概是方案谈拢了,又或者挣大钱了,竟然难得大方一回说请他们喝酒。

 

从这只铁公鸡身上薅羊毛的机会可不多,他们转头对视,都欣欣然前往。

 

 

只是没想到,一向扎身于艺术的朱瞻基竟然也那么爱酒,和太祖成祖他们在一块,每个人都点了半斤白酒,喝得好不畅快。

见深他们虽然看着含蓄点,但酒量也一点不含糊,坐牌桌上一边玩一边喝,也堪堪打发了几个小时。

由检那时才十五岁,载坖也不过刚成年,饮酒的任务自然与他们无关。但朱翊钧见他们也嘴馋,于是悄悄去吧台调了两杯度数极低的果酒给他们,还笑眯眯地将食指往唇边一靠,约定一起保密。

 

朱祁钰担心他们喝高,借着厨房炒了几个下酒菜,然后便在一旁看他们玩。大家都放下戒备,氛围其乐融融,这时另一个人却姗姗来迟,冲进来后还一脸忧郁,歪着头瘫在了角落的躺椅上。

 

朱厚照看热闹不嫌事大,出言讽刺道:“哟,大少爷来啦!”

 

接着酒劲,朱允炆也难得开口:“怎的架子这么大,还要千呼万唤始出来?”

 

“来来来,给少爷满上!”

 

一大家子人哄堂大笑,都转头去看他。朱祁镇吃了哑巴亏,也不说话,抓起桌上的花生塞进嘴里,视线移转半天,然后朝牌桌旁边的朱祁钰招招手。

 

“干嘛?”

他却不说话,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然后拉着人出去了。

 

 

朱由检一脸狐疑,却见吊儿郎当的罪魁祸首拍了拍他的肩,凑到他耳边解释:“他酒量可差了,一杯倒,醉了就开始闹,所以每次这种场合大家都要笑话他。”

 

“他们兄弟都这样?”

 

“是的哈哈哈,”朱厚照噗嗤一笑,“不过小钰的酒品可比他好太多,就算醉了也只是睡一觉,才不会给大家添麻烦。”

 

“而且他很有自知之明,有一次之后便再也不沾了。反而是他哥,又菜又爱喝,一会就醉了开始又哭又闹,每次都把大家折腾得够呛……哎我手机上还存了录像呢,要不要看?”

 

 

由检在心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毛骨悚然,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只是不等对话继续下去,手机就传来“叮咚”一声,名为“妈妈”的联系人发来一张照片——上面是蔚蓝的天、鲜艳的花和一个戴着墨镜的时髦女人。母亲在对他笑,但他却被震得什么都说不出来。

第二张照片很快发了过来,是一个插了两根蜡烛的生日蛋糕。并配文:检检,你那边还好吗?我们到新西兰了,这边环境好,人也少,你一定会喜欢的。

 

不用了。他机械地滑动屏幕,一个一个拼音地输入道,我在这边也很好……祝弟弟生日快乐,妈妈也要幸福。

 

说罢便不再理会所有消息,熄灭了屏幕。朱厚照愣了一会,紧接着迅速换了一副轻松的表情。看到他和那些喝着酒、打着牌的大老爷们并不能玩到一块,于是提议说出去看看英宗代宗兄弟做什么去了。

 

由检放下玻璃杯,应了声好,便跟着青年的脚步出去。

 

这里是一家环境幽静的清吧,老板和神宗的企业有合作关系,听闻他们要来也爽快地包了场。从门口走出去是一条宽敞的巷子,街角开满了鲜花,旁边也有一些早餐店小吃摊什么的。

但朱厚照的脚步却并未停顿,在街道上穿行数十分钟后,拐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奶茶店,但不同于质朴的外表,里面的装饰不可谓不奢华,绿植环绕蔓延,水晶灯璀璨耀眼。

 

 

与其说是旗下产业,还不如说是他们一群人用来玩乐的聚会场地。

 

柜台小哥冲他们眨了眨眼,像一旁靠窗的沙发那使了个眼色。他们望过去,果然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边。

 

他们点了奶茶和甜点,朱祁钰埋着头用勺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蛋糕,吃得很斯文。一边的朱祁镇倒是很放松地倚靠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

 

朱厚照走过去敲了敲他的脑袋:“有好吃的竟然不带上我?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

 

朱由检有些想笑,但见朱祁钰一脸平静,待他走过去坐下后还无奈地耸耸肩,开玩笑道:“他们才是兄弟,我退出。”

 

朱祁镇听到立马甩开攀着他的那只手,装作嫌弃的模样:“谁跟你是兄弟,别乱说啊!”

 

朱厚照目的达到,笑得前仰后俯。

 

但他好心的“兄弟”兼老板依旧叫人给他端了一份下午茶,还摆着臭脸冷哼道:“按你的口味调的,不爱喝也给我喝,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好好好,不然没我好果子吃,”朱厚照插好管子吸了一口,哭笑不得,“不过也真让我大开眼界——哪有把人叫出来结果自己在这看手机的?你个奇葩。”

 

“……”朱祁镇心虚吃瘪,“我这是,在处理公务。”

 

况且,总不可能真的如他所说一样,两人蹲在大马路上拿着两瓶怡宝干杯吧。

 

“那您老慢慢处理吧,”朱厚照装模作样抬手做了个揖,然后转头望着另一个仍有些懵逼的人,“人家小钰待着也无聊,不如跟我们玩去咯?”

 

“你小子,存心来气我的!”朱祁镇笑骂。

 

“好啦好啦,”朱祁钰出来打圆场,拉着由检在他身边坐下,“检检想去哪里玩?我们再一块去?”

 

由检沉默几秒,然后说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真正沉默的地名。

 

明十三陵——定陵。

 

 

朱翊钧:……你小子故意找茬是不是?

 

朱·唯一的良心·载坖:不要欺负我儿啊你们!

 

——当然是闹着玩的,毕竟真正去哪里还得和太祖爷他们商量决定。

 

 

这个暑假倒是和之前有所不同,朱元璋打算带他们去农村玩,顺便进行劳动改造(毕竟他们绝大多数人甚至没有亲眼见过鱼塘菜地),但要准备的联系的实在太多,最终时间定在了七月半。

距离出发前还有半个月时间,朱厚照朱祁镇他们爱蹦迪,朱翊钧又得出去谈项目,朱见深朱佑樘天天窝家里画图纸,朱常洛的舞蹈团也要进行全国巡演。朱由检没有作业也自觉无聊,于是就天天往朱祁钰那跑,哪怕跨了好几代,两人一块坐沙发上吃西瓜看电影,一起洗菜做饭吃甜品,竟然意外地和谐又投缘。

 

朱由检觉得朱祁钰细心体贴有耐心,而对方也觉得他乖巧理智还懂事,干脆搬一块住了。

当然,两个卷王相遇不可能仅仅为了玩乐,朱祁钰会帮他抽背古文、巩固初中知识,还买来了不少初升高辅导资料,带着他一边记一边学;由检对于书籍也一向来者不拒,于是在学习之余,两人一起读名著看书评,读到兴起的时候还常常一起交流。

 

因此后来其他人回来后,都纳闷这两人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连路途上都要坐一块?

 

 

 

这次的目的地并没有像上次那么远,也不需要坐飞机,都开着私家车,停停走走两天就到了。区别于上次缺人少马,这次除了尚未找到的仁宗熹宗外可谓是全员到齐,就连万历这种超级宅男都不情不愿被拉着来了,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可谓威风。

 

他们提前看过天气预报,看到后面几天基本上都是阳光明媚、惠风和畅才出发。却没想到几辆车刚驶入村庄,雨滴便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预报也和天气一样瞬间变脸,换了个蓝蓝的图标。

于是他们只能蹲在民宿门口,眼巴巴地等天晴。

 

这个村落地方不大,连水泥路都只有一条,其余都是黄土泥地,旁边的水田被雨水砸出一个个洼坑,菜地蔬叶翻滚摇曳,牵牛花沿着栅栏蜿蜒直到路的尽头。远处一片绿油油的,树下有水牛卧地吃草,沾雨的燕雀惊飞。烟霭迷蒙之间,宁静的山村看起来竟然别有一番风味。

 

他们痴痴地看着。宣宗不肯放过这一大好素材,早已拿出纸笔铺在桌上,准备研磨作画了。

载坖一向对这个好奇,搬着小凳子凑过去静静围观,眼中的崇拜可见一斑。太祖爷对这一切比他们熟络些,竟进屋问主人拿了蓑笠和斗篷,带上锄头准备直接进山。

 

“爷爷,现在是不是……”朱允炆拉住他的衣袖,皱起眉望了望外面的雨幕。

 

朱元璋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点细雨算了得什么,一起?”

 

听到这话,朱厚照一跃而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朱佑樘见从小好动的儿子兴致高,也笑着打趣:“要看到什么好玩的有趣的,记得带回来给大家一起看看啊!”

 

那人爽快应好。于是三个人都穿上了差不多的防具,走入烟雨中不见了。

 

 

朱祁钰看上去有些羡慕,四处环顾着新奇事务,但很快就被督促着回房间休息——他体质本来就不算好,动完手术更是容易疲惫,很难快速适应潮湿环境,只好顺从着他们的意思回房,本想吃点饼干追会儿剧,结果头一沾床就睡着了。

 

 

这家民宿虽然不足以让每个人独享单间,但也已经是附件村镇里面最大的那个了。老板是个从外地回来的中年妇女,挣了些钱建了这么一栋房,也想为家乡发展点旅游业。朱元璋当时正好从朋友那里得了消息,派人实地考察过之后,觉得这里合适,于是直接包了一个月。

 

一共有八间房,除却老板住的还剩七间,他们正好两个人一块住。

为了让他们更好了解彼此,分房间的时候成祖爷还特意把那几个玩得好的几个拆开了,虽引发了几个社恐的不满,但终究没人能撼动这一决策。

 

朱祁钰刚开始抽到的是和嘉靖一块,但收到了朱祁镇的强烈反对,说这样他没办法及时熬药,也不能及时照顾到病人——这事嘉靖也能做?你先问问他朱厚熜愿意不。

 

像朱厚熜这样金枝玉叶又懒得出奇的人肯定不愿意干,当天就爽快地换到他那边和朱由检当邻居去了,正好这两人都喜静,意外地可以相处。

 

而朱祁钰虽然神烦他哥,但既然要作秀,那就随他去作好了。反正这人跟个苍蝇一样挥之不去召之不来,在人前还要演出关切模样,他早就认清这点,要是自己态度好点,说不定还能给其他家人留下个宽容大度的美名。

心中想明白这点,他翻过身去面对墙壁,眼皮仿佛千斤重,听着逐渐变小的雨声,坦然入睡。

 

 

由检靠在门口的椅子上看手机,时不时抬起头看看瞻基的画纸和外面的雨势。大概过了一个时辰,听见那边传来一小阵惊呼,再望过去发现画作已经到了收尾部分。只能说大书画家不愧是大书画家,在材料条件如此有限的情况下依旧下笔如神,寥寥数下就勾勒出了水天形状,浓淡适宜相得益彰,色彩通透形态灵动,甚至在山腰画上了三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人影,更是在太祖爷他们看到后被连连夸赞心细。

 

 

成祖爷喜欢他不是没有原因的。由检支着头想,这么一个懂事、聪慧有才干的人,还生的恰逢盛世,谁会不放心把国家交给他?

 

虽然这并不代表那个人就做得十全十美。后世对于他的评价参差不齐,由检多少也有所耳闻,不管是对政策的争议还是对人品的褒贬,似乎不同人都有不同的见解。唯有在文艺这一块,大家微妙地达成了共识——一个优秀的书画家。

就像他那不务正业的哥哥一样。由检忍俊不禁。

 

这辈子大家的长处都有被很好发扬,除瞻基之外,缜密心细的朱见深去做了测绘员,勤劳刻苦的佑樘当了建筑师,温柔耐心的景泰走上了讲台,理智随和的万历选择了经商……这样下去,他是不是应该去木匠行业找他的哥哥了?

 

想到此处,他的心情轻快起来,也许是阴沉的天终于放晴,远山田径终于变得清晰明媚;又或许是屋檐下筑巢的鸟儿终于飞了出去,进山的三人兴冲冲地带着满满一框蘑菇回来,还摘了一束金黄色的小花,插进了窗户旁的矿泉水瓶里。

 

 

厚照说他们在山上看见了五彩斑斓的野鸡、胆小甚微的松鼠,还有高耸入云的云松和结满浆果的灌木,大家都自由自在生机勃勃,渴了饮水饿了觅食,累了可以躺在树林休息,草木气息芬芳,溪流清澈见底,茅草长到腰间,可比皇宫里面好玩多啦。

 

见由检他们不由得流露出羡慕的神色,朱元璋拍拍手,表示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多去看看。当然,玩乐不是此行的主要目的,朱允炆帮着民宿主人背来一大袋瓜果蔬菜,再指指双开门冰箱中存放的肉食,表示接下来的一个月所有人必须学会自力更生,也得学会一些简单的农活,否则只能饿肚子了。

朱瞻基、朱佑樘这些会自己做饭也不怕麻烦的人很快点点头,但剩下几个享乐惯了的公子哥可傻了眼,纷纷表示不敢相信。

 

“照照,你会不会啊?”朱祁镇拉拉身边人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当然……不会啊!”朱厚照挠了挠头,“堂弟你会吗?”

朱厚熜白他一眼:“你觉得呢?”

“我爹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叔叔你还不清楚?”

朱翊钧眨眨眼:“哈哈,大家都是白痴谁也别笑话谁……”

 

瞻基见他们在一旁拉拉扯扯,只觉得头疼:“好了好了,不会就慢慢学嘛,迟早能学会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觉察到他们投来的星星眼,还是忍不住心软:“今天我可以帮忙……但仅此一次!”

 

“还是我爹靠谱!”朱祁镇腆着脸靠上去套近乎,然后欢快地跑进去打下手。剩下的人互相对视一眼,也不好意思吃白食,纷纷打的打水、烧的烧火去了。

 

 

 

由于是来的第一天不够熟悉地形,民宿主人带他们从房里绕到房外,从水塘到菜地,还托付一个当地的小孩子当向导,嘱咐他们别去危险的地方,毕竟有的地方没有围栏,又刚下完雨,当心溺水或滑倒。

 

朱常洛带着由检打开冰箱拿了份鸡肉,在丢到热水中解冻的功夫,两人靠在竹椅上聊天,也逐渐谈到了梦想和将来什么的。朱由检倒是没有隐瞒,他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找到哥哥,然后是大家都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平安又快乐,惹得父亲一阵沉默。

 

常洛说他也不想追求太多,免得一事无成空焦虑,这儿环境那么好又幸福安宁,说不定等以后挣了钱,可以来这里养老。

 

由检表示理解——一辈子经历了太多纷争和矛盾的人,确实会向往平和的生活。虽不是什么太大的理想,但只要能让人找到自己的归宿,那就是值得的。

他笑笑,外面已然雨停风歇,竟还有几缕夕阳洒了下来,正印在他们身上。

 

如果人生也能善始善终、云开雾散就好啦。他想。

 

 

 

睡了一个下午,朱祁钰感觉精力回来了许多,睁眼见外面天光正好,下楼却不见人影,只在厨房寻到了瞻基。瞻基表示你哥带着厚照出去洗菜去了,结果洗了半个小时了还没回来,你快去帮我看看。

他连忙应好,顺着小路走了几分钟,遥遥望见水边有两个人影,原本还只是互相洒水嬉戏,到后面干脆跳到河里互泼水花,弄得全身湿漉漉的还一块大笑,要洗的菜反而被丢在一边不管了。

 

两个幼稚鬼。朱祁钰在心中腹诽,难怪他们这样玩得来呢。

 

不过他依然有些怄气,不肯主动拉下面子叫人。好在朱厚照及时发现了有人过来,两个人顿时噤声,默默地从水里爬出来,本来还想收买人心一块保守秘密(免得长辈们啰嗦),但还没等他们开口,“咔嚓”一声照相的声音就从另一边传了出来。

 

“……朱厚熜!!!”

 

那人原本站在桥上围观,见自己堂哥气势汹汹杀上来,连忙带着珍贵形象拔腿就跑,还一边跑一边笑,甚至差点撞翻了成祖爷的菜篮达成二次追杀。

 

“哎——”朱祁钰有些担忧,“你俩小心点儿,别乱跑——”

 

“随他们去吧,”朱祁镇倒是优哉游哉,甚至有闲心吹口哨,“走,回去。”

 

路上朱祁钰有时不时瞥他一眼,大概是好奇这个人怎么做到上一秒彻底疯狂下一秒变身正经人的……他没在意那么多,也说不上故意冷落,只想赶紧回房间换衣服去,连脚步也不由得快上许多,丝毫没有考虑到自家弟弟被落在后面越来越远,怎么追也追不上。

 

到了后他自顾自地去柜子里拿衣服,朱祁钰气喘吁吁跑上来,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进浴室帮人放好热水,再将那把被折磨得焉了吧唧的蔬菜带进厨房。

 

 

瞻基正在把锅热好下油,见他来了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把菜叶重新冲洗干净,大抵也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于是放缓语气问道:“怎么啦?你哥又惹事了?”

“没,”他语气闷闷的,熟练地甩干蔬菜水分,放到砧板上切成均匀的几块,然后伸手去接铲勺,“我来弄吧,爹,你去休息一下。”

 

瞻基也不再推辞,腾出位置给他,擦了擦手就往外走:“我帮你教训他去,那个臭小子估计又皮痒了。”

 

他却摇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真的没事,我们相处不来也不是一两天了,爹你是知道的……。”

 

“好好,”瞻基无奈,“那你先弄着,我上去看看?”

 

他乖巧地点点头。只见瞻基又叹气说:“别太累着自己了,待会我叫检检他们来帮你。”

 

 

事实证明他这个爹并没有骗人。没过多久,由检便接到任务进了厨房,然而朱祁钰却一脸沮丧,勉强向他扬起了一个笑,又低下头去。

他小小震惊了一秒——要这么一个温和宽容的年轻人陷入情绪低谷并不容易,但转念一想,这人虽然早熟又懂事,但在心思的细腻和敏感上却不输他们任何一个,于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怎么了?”停顿了一两秒,由检接着问,“又是因为堡……咳咳,英宗爷爷的事?”

 

“……”空气短暂凝固了一下,朱祁钰嘴角有些抽动,心想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所有不开心全是因为那个人……虽然也挺有道理的。

 

小时候因为太过耀眼,抢走了他所有的光芒;长大后又因为防心四起,免不得互相猜疑;后来更是因为争权夺利,闹出了这么一桩反目成仇的笑话。似乎所有事都围绕着那个人在转,包括他,目光落在别人身上太久,就会慢慢忘记自己的需求。

 

这样一想,他确实不该太过在意他,尤其是在人人平等、早就不存在父兄强权的当下。欣赏也好厌恶也罢,都没必要为了这些虚名去刻意讨好任何人,处得来就处,处不来一拍两散得了。

 

于是额间终于舒展开,他只觉得背脊上轻松很多,揉了揉手背就准备继续炖菜了。只是由检注意到了什么,跑回自己房间摸了一瓶膏药递给他,让他一瞬间感慨非凡。

 

虽说对于烹煮之事他并不陌生,但由于第一次来,对这里的炭火锅灶还不熟悉,滚烫的油下在锅里,一不留神手背上就被溅到,烫出一个小红点。他甩了甩手,原本心情就有些烦闷,后来更加阴云密布,才有了由检进门看到的那一幕。

 

但现在这个一直被自己照顾的小孩细心地将药涂抹在伤口上,冰冰凉凉的,灼烧之痛减弱许多,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谢谢你,由检,”他呼出一口气,再抬眼时面带微笑,又变回了那个他们熟知的朱祁钰,“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你喜欢的。”

 

由检跟他本来就亲昵,也没有推脱,点了红烧肉、番茄炒蛋和蘑菇鲜汤——过去的时候母亲最拿手的几个菜,可惜现在已经吃不到她做的了。

但现在他身边依然有许多人陪伴,孤独也不再如影随形,或许分离是所有人必经的磨难,他们都逃不开。

 

“唔,”朱祁钰想了想,“不过,我先前没怎么做过这些,不知道会不会合你胃口。”

 

话是这么说的,但大伙都知道他从小独立,又踏实认真,几乎没让父母老师操过心,就连饭菜都做得鲜香可口,虽说不如外面滋味儿重,但作为家常菜清清淡淡的也好,尤其受朱厚熜这种不爱吃辣的喜欢。

 

“不会呀,”由检回应,“你那么聪明,学什么都学得快,肯定能做好的。”

 

 

他似乎还有话想说,不过被外面厅堂传来的响声打断了。探头一看,是朱见深带着劈好的几节柴回来,后面跟着一路说说笑笑的厚照厚熜兄弟,一边进来还一边招呼佑樘来帮忙。

 

“别说,劈柴还挺累的,”见深抡了抡胳膊,“爹你下次也来试试。”

 

朱祁镇洗了澡换了衣服,正下楼来吹头发,听闻嗤笑一声:“得了,你小子就知道坑爹。”

 

“哪里哪里,这方面谁能比得上您啊。可怜我宣宗爷爷一世英名……”他原本想继续回怼,却看到厨房里有个熟悉的人正转头看他们,连忙换了一副脸色招呼道,“叔,还有小由检!快来看照照他们抓到了什么?”

 

结果倒是朱祁镇最先凑上来:“抓了什么?千年的大王八?”

 

“去你的,”朱厚照丢下铁桶,一记锁喉拉他干架去了,“我看你才像千年的大王八!”

 

朱佑樘听到招呼声下来,往桶里一瞅,见几条活生生的小鱼和虾米在里边游泳。

 

“不错啊,”一起下来围观的朱瞻基赞许道,“谁抓的?这么厉害?”

 

朱厚照于是骄傲地举起手:“是我!当然是我!”

“又没人抢你功,急什么?”朱厚熜一挑眉,找到空隙嘲讽道,然后收到了一句“总比某人连水都不敢下的好!”

 

对此道长表示:抓小鱼小虾只适合幼稚的小朋友干,你说是吧堂哥?

 

载坖悄悄举手:其实我也干了……

 

“所以说你也是小朋友啊。”

不知为何,一向称得上老奸巨猾的朱厚熜竟然意外地露出一个笑,违和感冲破天际,慈爱得让人汗毛倒竖。

 

 

 

朱由检默默看了一会儿,出去透了透风,回到家依然是一片热闹。上山去的太祖成祖在天黑前也赶了回来,见人到齐,便帮着把温热的菜端到桌上。

接着便是致辞、碰杯、吃饭。当然酒也是不能少的,毕竟好不容易聚在一起,不能缺个助兴的东西。介于他们有些不能喝,朱翊钧去厨房煮了满满一锅甜酒,滋味鲜美令人上头,就连朱祁镇也破格喝了两杯,好在及时被朱瞻基止住了。

 

饭后依然有些醉意昏熏,但还没到断片的程度。朱祁钰比他喝得多一点,此刻正闭眼趴在桌上,脸颊微红,朱祁镇以为他睡着了,却见那人悄悄睁开眼瞥见一下,然后又迅速闭上了。

他于是明白这人根本没睡,但神态间的醉意和懵懂又不像伪装。

 

不知是不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他眼神忽然一亮,借着酒劲儿凑过去:

“你说……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呀?”

 

尽管声音很轻(他也怕如此犯贱的行为被公之于众后遭到家人的暴打),但依然看见那人抿唇笑了笑。

“嗯。”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下文跟个句——

 

“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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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把这对纠结兄弟写完了(累


检检:主角是我,不满意?(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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